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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命中能记住的滋味,都是好的 | 互动赠书

三三 三联书店三联书情 2021-12-07

微信ID:sanlianshutong

『生活需要读书和新知』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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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常年跟餐饮行当打交道,朋友们下馆子,有时候也来问我:“哪里好吃?”酸甜苦辣咸,食无定味,适口者珍。好吃,应该怎么界定呢?每当我面对这样的问题,总爱含糊过去。其实心里一直有个答案,好吃的食物,或许就藏在你家附近的巷子小馆,或许在纪念日烛光里的米其林餐厅,或许在旅途中偶遇的农家乐,又或许是看似平平无奇的家常菜……烟火浸透,人情烘烤,生命中能记住的滋味,都是好的。”


三十六篇“色、香、味”俱全的饮食笔记,从产地、市集、家宴、小吃、餐馆等不同视角,呈现中国六个富含特色的味觉目的地:南京、苏州、台州、四川、潮汕、云南。作者三三深入街头巷尾,挖掘城市角落,将食材、味道、市集等最日常的生活表层与潜藏的历史、地理、文化心理有机关联,从餐桌上的酸甜苦辣咸到市集上的牛羊海鲜瓜果,一饭一食都具有鲜活的时代气息。通过作者的走访和实录,食物之味与人生之味真正交融在一起,日渐远离的烟火味道又有了崭新的面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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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文章节选自《烟火三十六味》(三三 著 三联书店2021-11)。文章版权所有,转载请在文末留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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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鲛尾与小青蟹

明朝初年台州人王士性将浙江全境分为“泽国”“山谷”“海滨”三区。他在《广志绎》里说,“杭、嘉、湖平原水乡,蓄泽国之民,稻作为计,舟楫为居,易于富贵,俗尚奢侈,缙绅气势大而众庶少;金、衢、严丘陵阻险,为山谷之民,樵采为计,石气所钟,猛烈鸷愎,喜习俭素;宁、台、温连山大海,是海滨之民,海作为计,餐风宿水,百死一生,海利为生不甚穷,民得贵贱之中,俗尚居奢俭之半”。一省三分,生活方式、风俗习惯、价值观念,彼此迥异,百里之内甚至连方言都不太通。今日就算交通便利,一个杭州人跑进台州海鲜市场,还是这也新鲜,那也好奇。
 
马鲛尾
 
台州靠海,这里的海岸线上没有暖阳与细沙,而是一片黑礁与滩涂,海水幽蓝伸向远方,与天空连接。即便是风平浪静的午后,海潮拍打岩石的轰鸣声也能传很远。渔民出海虽说已有大船与雷达,但依旧无法与自然抗衡,是全凭运气与勇气的职业。船上的生活十分枯燥艰辛,一人宽的通道,一人宽的小床,碗口粗的牵引绳,百米长的巨大渔网,还有时刻都在摇晃的湿滑甲板。如果说这种日子还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,那就是可以近距离目睹大鱼出水、风味俱佳的瞬间。
 
马鲛遍布中国沿海,一年四季都能吃到,和带鱼、鲳鱼一样属于寻常海鱼。这种鱼通体一条大刺,肉厚易食,在胶东半岛和东北地区叫作鲅鱼,鱼肉用来包饺子,江浙、福建一带则喜欢煎熟或者红烧,除了极内陆的省份,大多数中国人对它都不陌生。因为出水即亡,远海捕捞的马鲛通常冰冻运回,冷冻与运输造成鱼身大量水分与油脂流失,肉质不够鲜也不够肥,所以价格就平到百家食。唯独清明前,东海马鲛的身价忽然暴涨。

清明前的马鲛,身价骤增

鲛,引申义为武力争斗,马鲛得名也因为骁勇。常年生活在远海的马鲛,背部呈海蓝色,在深海快速行进,几乎隐形,偶尔调整身姿,才能发现它们布满蓝色斑点的白腹,所以也叫“蓝点马鲛”。成鱼头部硕大,生着强有力的下颌与利齿,是极迅猛的群居肉食鱼,象山、台州一带的渔民叫它们“串乌”。
 
只有清明前后,马鲛群才会奋勇闯入无数渔船聚集的近海。东海水域低盐,水流和缓,温度适宜,是马鲛绵延子孙的乐土,它们自远海一路奔袭,只为到此留下珍贵的鱼卵。二三十年前台州、象山一带,渔民仅划小船,在近海一网就能捕两三百斤马鲛,满到几乎要爆网。大鱼出水,双鳃还会奋力张合,十几斤的雌鱼足有成人手臂长,在大灯照射下一身蓝鳞泛着孔雀绿光,如海面般斑斓。
 
渔民喜欢把刚捕到的马鲛身体微卷,放在盆中。和别的鱼不同,马鲛身体不会随生命消逝而瘫软,反而绷成弓形。尾部分叉平缓的巨母鲛,身价甚至媲美野生大黄鱼,若是剖开鱼腹见鱼卵尚未成形,那这只母鲛连葱姜都不须放,仅用腌渍雪里蕻加水煮,鱼肉便洁白细润,一丝腥也无。尤其尾部集聚着大量鱼油,是初春最顶级的“糯”。
 
如今一网串乌三百斤的景象很少见了。清明时近海渔民一日两次出航,能抓三五尾大鱼已算好运。一旦有巨母鲛上钩,即刻会被商户一抢而空,饕客则专挑那几日守在港口边的餐馆,取近水楼台之便。母鲛烧好上桌,鱼卵半融在汤中,整块鱼尾浇上收浓的子汤,酥糯脂滑。这是大鱼积攒了一整年的好味道。
 
贵,不代表清明母鲛高贵,马鲛也不是濒危鱼种。贵,仅仅说明海鲜资源正在枯竭。近些年清明捕鲛时,渔民会把渔网孔隙调大,供小鱼通过,仅抓大鱼,维持马鲛种群的平衡。当然只要有经济实力,绝对能好好吃一尾鲜鲛。然而母鲛一路风尘仆仆,有机会吃到就一定不要浪费,也别过度恶吃,给鱼群留一条明年再回家乡的路。
 
小青蟹
 
大部分海洋鱼类无法养殖,比如常见的鲳鱼,性格暴烈,遇到渔网阻隔会拼命撞击,直到鱼吻鲜红,出水即亡。伴随技术发展,半野生养殖鱼开始在台州近海的小岛上普及,巨大的桶状渔网一直探入海底,石首科里的大小黄鱼、黄姑鱼、梅潼鱼,都能平稳供市。养殖鱼活动区域小,身形较松,滋味比不上野生鱼,然而滩涂上的青蟹恰好相反,养殖蟹的膏黄嫩肉远比野生蟹丰腴鲜甜。
 
青蟹是中国人可以从年初吃到年尾的好食材,水蟹、奄仔、重皮蟹、黄油蟹、膏蟹、肉蟹,是青蟹在各个生长阶段的不同名称,吃鲜、吃肉、吃黄、吃膏,各有所长。养青蟹尤其挑水土,须海湾滩涂泥质肥美,四季略有温差,海水清洁且咸淡适中,才能出好蟹。纵观中国的海岸线,唯有浙江台州与广东江门,属一流产地。

 青蟹的一生,随着肉质的变化,名字也跟着不断更改,奄仔、水蟹、肉蟹、膏蟹,都是它的昵称


台州附近的三门县,自明清时代即有养蟹历史。但台州人舌头刁,六、七月间自家桌上摆的是金清镇的小青蟹。在地图上不难发现,台州椒江入海口呈喇叭状,陆地内凹,形成天然港湾,每天退潮时成片滩涂与岩石便裸露出来,无数泥螺、贝壳与跳鱼就藏在岩隙与气孔之间。附近村民与整群白鹭就趁此机会,在泥沼中搜寻美味。

穿过滩涂,跨越海堤,能见到山海之间的蟹田。金清人很低调,青蟹产量不大,鲜少宣传。他们养蟹不用鱼虾,喂的是一种豌豆粒大小的贝类。蟹场田坎上落满贝壳,乍看还以为是白色沙滩。活贝鲜度高、腥味少,青蟹捕食之后肉与膏自然鲜甜。尤其春末夏初的小青蟹,蟹黄初生,清鲜滋味更是抵达巅峰。蟹农捞蟹都在清晨,蟹商凌晨就要起身,抢先挑选大只仔,披着晨光送入府城,台州人就可以享用当日鲜货。

禁渔期的餐桌,一样精彩

不生活在海边,想不到青蟹如此生猛。年初投下数百万蟹苗,年终一亩田捞蟹不足五千,除了贝壳,小蟹也会沦为大蟹的食物。刚出水的小青蟹手掌大小,爬起来手脚迅猛,公蟹腿脚有力甚至能跳起。盛蟹的塑料大盆中要预先装满苇叶,才能防止蟹斗。再熟练的工人也不敢徒手抓,要借长钳夹取,再将其五花大绑起来。蟹商守在盆边选母蟹,一要掂重量,二要对光照,壳不透亮、分量又足的大蟹必肥。

蟹农小屋守在田边,他们吃蟹不用蒸,活蟹加酒加姜,直接放在铁锅中水煮。煮到水干透,风味尽收回蟹中,膏黄半凝,嫩肉含汁,热气腾腾地掰开,也不用蘸什么调料,连膏带肉吮一口,鲜到太阳穴狂跳。小青蟹上市时,正巧遇上当年新收的小土豆。看着两不相干的食物,台州人偏就凑在一起了。青蟹斩半,膏黄用猪油煎香,烹入老酒、头抽、鲜姜与红糖,再与嫩土豆一起烧酥,当土豆表面微微起一层焦,汤汁醇厚时,遍撒青葱起锅。吸饱了蟹汁的土豆,质地绵甜细腻,表面有焦香,甚至比青蟹更出彩。啃罢蟹身,吃足土豆,再盛一碗热饭,淋上几大勺盘底蟹汁,猛扒几口,便是神仙也不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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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后游园吃面
 
2018年初,苏州下了一场大雪。留园路两旁,风雪遮挡视线,常绿的香樟被压弯枝头触到电线,通街转暗。穿行而过,远处山塘灯火明灭,寻思着明日雪停寻个园子逛逛。在苏州游园全凭心境,各园姿态不一,小巧有沧浪亭、环秀山庄、耦园,大有拙政园、狮子林。留园属四大名园之一,亭台楼阁俱全,也是雪后赏景的好选择。
 
现存的留园是唯一不在姑苏城内的大园,距离阊门不远,与隔壁的西园寺原本是一家,东西两院,历经明清两朝,北伐时期曾做过二十一军的司令部,到了解放战争时期园内野草及腰,房舍千疮百孔,干脆成了军马屯驻的地方。直至新中国成立后的上世纪五十年代,废园迎来大修,当时苏州古旧市场上很多老物件都被拼凑进园,政府全力恢复了三分之一的东院,留园才被勉强留了下来。
 
“留”字是曾经旧主取“长留天地间”之意。虽说园内景色很多是新生,但旧时苏州叠山大师周时臣堆的“石屏”,北宋“花石纲”遗珠冠云峰,连同园中无一重复的花木、花窗,近百花石仍是旧物,四季景色不同。难得遇上雪景,亭台回廊都添了一抹白,又是另一番景象。
 
林泉耆硕之馆北侧的巨石就是冠云峰。这块巨大的太湖花石瘦长挺拔,镂空穿通,色质清润,挂着残雪,与狮子林的艮岳、第十中学里的瑞云峰,并列为古城里最后留存的三块北宋“花石纲”遗石。北宋年间为迎合宋徽宗造园的情致,平江府特设有苏杭应奉局,由苏州人朱勔主事,专门搜索民间奇花异石,以漕运船队运往东京。船队每十组为一纲,就得了个“花石纲”的名字。
 
朱勔的花石纲,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在太湖掘地三尺,将无数花石送往东京,堆叠出巨大宫苑,取名“艮岳”。史书中曾记载:“山周十余里,其最高一峰九十步……”可惜辉煌的艮岳宫苑落成不过五年,金人破城,百姓涌入,“山禽水鸟十余万尽投之汴河,并拆屋为薪,凿石为炮,伐竹为笼篱,又取大鹿数百千头杀之以飨卫士……”看着冠云峰美则美矣,可惜它出生的时代却不怎么美好。
 
自“亦不二”月门出,留园花树在雪中盎然。抗战期间苏州城内曾被日伪驻扎,首先被冲破的就是脆弱的园林。留园据记载曾有三十余棵古杉及两百多株重瓣梅,尽数被砍,用来烧柴或枯死。今日全城古桂只有二十株,留园内仅剩两株,大雪之下它们居然含苞待放。

在园子里逛久了会有种深深的不真实感。造园似造梦,小世界太过理想,走到手脚冰凉时,就得出门往面馆接接烟火气。都说苏式面雅致,虾仁鲜滑,蟹粉丰腴,但是十指冻麻的雪天,只想吃一碗焖肉面。要滚烫的白汤,面叠成整齐的“鲫鱼背”,撒上挺脆的青蒜叶,再盖一块厚身带骨的焖肉,汤宽、面爽、肉糯,呼啦啦吃到后脊微汗,才算回到现实。

造园似造梦,雪后的留园,更像一场梦境

街市上三五步就能见到面馆,不少上溯百年的字号,生意依旧旺盛。寻常焖肉面,大多是红汤,想吃白汤只有冬夏两季,天热在“同德兴”吃枫镇大面,天冷在“朱鸿兴”吃银丝蹄髈面。枫镇大面特别在于以黄鳝熬制底汤,再用酒酿吊香,汤清看似无色,但入口鲜醇开胃。紧汤拌面,还要再焐上一大块焖得酥烂脱骨的厚身大肉。这块苏式大肉现在很少有人细分,肥瘦比例看运气。旧时苏州人吃大肉比现在精细多了,瘦者曰“五花”,肥者曰“硬膘”,纯瘦曰“去皮”,还有其他部位如蹄髈、爪尖儿、小肉,都是面馆根据食客喜好自创,浓妆淡抹都随心。肉是冷的,汤是热的,热汤焐肉,汤汁、肉汁、肉脂融在一起,鲜醇之外又多了一分丰厚。
 
入冬的白汤银丝蹄髈面,工艺更复杂。整条蹄髈扎紧入锅,加入老汤和作料,文火焖制三五小时,全程不掀盖、不加水、不收汁,直至肉香酥烂,再取出逐一脱骨。脱骨时,师傅一抽一旋,三块髈骨脱出而皮肉丝毫不损。连皮带肉用麻绳卷好系紧,放入冷柜中静置成形,次日肉紧汤收,切成厚片放在柜上随吃随取。食客把连皮带肉的蹄髈浸入大碗宽汤内,瞬间膏汁浓稠,风味极厚。
 
除了吃面,苏式面馆还有个妙用,也是苏州爷叔秘不外传的窍门。雪天想吃老酒,兜里铜板又不够下馆,那就和老哥们儿约起来上面馆。把水牌上所有浇头都叫一遍,烫整壶酒,找个窗边守着风景边吃边喝。一人五十块,就能吃一次“面馆浇头席”。
 
想吃“面馆浇头席”得学会挑场子。面馆人气太旺不行,地处闹市不行,要找本地人开在老旧社区边上的传统面馆,藏得越深越好。水牌上的浇头种类要多,应季时鲜入馔,现炒过桥上桌。上门还不能太早,要错开人最多的时候;也不能太晚,下午两点一到,面馆即刻打烊。
 
十几碟浇头,开洋、虾仁、腰片、鳝丝、鱼片、蹄筋、大肠、面筋、雪菜、笋丝……都用小碟子盛着,油光锃亮冒着热气,不过百多元的小钱,换来满桌光芒万丈。入夏要个三虾,入秋再添个蟹粉。最末还不忘加两碟姜丝,后厨姜丝切得长而嫩滑,卷成宝塔形盘在小碟中,浇上些醋汁,腻口时嚼一筷,辛口而温热。就这么慢慢吃慢慢聊,酒菜三巡,周身酥软,柜上的爷叔阿姨笑滋滋地看过来。这时才叫后厨煮碗面来。
 
一碗简单的苏式面,基本成分只有面粉与鸡蛋,以机器压制而成,当日即食。同北方面馆的面条不同,南方面馆的面不用手擀,加蛋比例与用粉等级各有不同,苏州人以蛋香足、不浑汤的细面为上。龙须面投入水中,全凭师傅的经验控制火候与软硬,煮慢了容易烂,煮快了又不够滑,几秒之间以长筷拨散又撩起,投入竹编的观音斗中甩两下,再盖入碗中。面条根根叠起,晶莹齐整地浸在汤中,中央微拱露出汤面,如鱼背浮水,这撩面的功夫行云流水。随便选几个浇头,码进面碗,拌匀了吸一大口。有多香?只看邻桌艳羡的眼光就知道了。

苏式面,苏州人生活的写照

苏州城现存的控保园林数量不满百,多建于清代与民国期间。对于这个曾经有七百余处园林的古城来说,历史层层堆积,新居替换旧居,即便在老城区地毯式步行搜索,能看见的老房、牌坊,不过都是些近代历史的遗存。唐宋元明甚至更早的吴地模样,早已深埋地下,只能凭借书本记载来想象了。一代代人说着被改变的吴语,生活在被时间不断垫高的苏州城中。面馆也一样,新旧更替。老味道走了,新味道来,生生不息。



烟火三十六味

三三 著

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 2021-10

ISBN:9787108072016 定价:78.00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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